ICLP冬季學期的第一個月轉眼之間已經飛快地過去了。學校也舉辦了三次演講,讓師生們有機會去接觸並深入了解台灣社會的各種面向。 這篇文章是關於本期的第一個演講,陳峙維教授介紹「台灣民間信仰」。演講結束之後,我有幸採訪陳教授,傾聽從開端到現在他的研究過程如何發展,以及他為何提出「宗教奠基於集體」這個結論。 台灣宗教傳統為何叫做「民間信仰」而不是「組織宗教」 據陳教授的觀點,組織宗教一般有三個特點:一神論、會眾性質、宗教儀式。按照這個標準,嚴格來說台灣的民間信仰傳統缺乏「組織宗教」中的組織形式。台灣民間信仰活動由儒釋道三個派別構成,而且來寺廟拜拜的信徒不會在三者之間劃出明顯界限。一個地區的居民會去拜哪些神明,通常要看這個城市的獨特歷史發展,而不取決於信徒的個人背景或家庭信仰。那就是說,無論身處哪裡,一般的台灣信徒通常會去他所在的地區的寺廟來拜神。比起像基督教這類的組織宗教,台灣民間信仰的儀式較為自由,可以由自己決定要多常去寺廟,要如何拜拜等等。 理所當然,這個原則不是絕無例外的,無論在台灣、美國,或其他地方,總有一些人的宗教行為受到各種外在因素的壓力與約束。台灣民間宗教不是完全沒有成天埋首於經書的虔誠學徒,並且像組織宗教一樣也有通過日積月累的過程逐漸形成的複雜儀式。然而台灣民間信仰缺乏的,就是組織宗教對信徒相對普遍的行為要求與約束。在台灣民間信仰的思想體系中,個體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培養出自己的信仰習慣。 台灣萬神殿的起源 大致來說,台灣神明的編制如同同心圓。作為太帝,天公位居最中間的地位。第二圈有次重要的神祗,例如海洋女神媽祖、土地公、保生大帝,和眾多王爺神。再往外伸,第三圈有各種地方傳奇人士與小神,而最外面的圓有菩薩、已亡的人士,和動植物神明。 台灣民間信仰中的神明大多應當地文化、歷史、政治等環境的當下情形而成為受人崇拜的偶像。一個較為極端的例子就是淡水的蔣介石寺廟。由於蔣介石對某些人的歷史意義,他竟然也可以成仙。由此可見,寺廟裡會有哪些神像,要看當地信徒、施主、民眾等的個人背景。 因此上面同心圓中的神明,跨越地方小神到造物者天宮。每一個神各自有自己的權威領域,並且管理萬物中自己那一小部分的運轉。那麽信徒碰到的困難無論特別還是常見、重大還是微小,都有門求助。 宗教奠基於集體 即便台灣民間信仰沒有組織宗教所謂的組織性,但是它並不是沒有集體性。在陳教授的眼裡,集體性就是台灣民間信仰的社會意義所在。 他拿大甲年度媽祖繞境進香來說明這個道理,也就是眾所周知,不牽涉到任何宗教的一個基本道理:一個人走,可以走得快,而一群人走,可以走得遠。媽祖繞境活動不僅僅是一種虔誠表現,而且按照陳教授的說法,也是一種集體「心靈寄託」。無論參與者是朋友、陌生人、外國人,大家不約而同地表示包容與關懷。如果生重病的人想去趴在媽祖轎子之下,大家很甘心讓他先完成心願。參加繞境不只是為了表現個人的宗教信仰而已,而也是為了跟一大群人共同處在蠻極端的身心壓力之下,一起去努力來完成一件困難而精彩的大規模事件。只有大家一起參加,互相幫助才能把事情完成。 這樣一來,台灣民間信仰可以視為加強集體團結的力量。與此同時,它也可以起加強自信心的作用。陳教授說,如果你得病,去拜媽祖求得康復,她當然不會要你不吃藥。去拜她只不過是一種借助神明神奇的力量作為另外一種心理支持的來源。那麽假如拜神以後真的就復原了,我們又沒辦法去證明是不是因為媽祖顯靈,因此台灣民間信仰的意義不在於是否真的有神明存在,而在於拜拜的行為對我們心理狀態、為人處世的正面影響。 實際上,拜拜的儀式在某種程度上也不是按照神明本身的指示進行的。甚至燒香亦不是釋迦牟尼要求的行為,而是由於印度濕熱氣溫條件誕生的習慣,隨著時間而移植到中國大陸來,漸漸變成了普遍的現象。這些向神祗表示尊重的習俗,大部分之所以持續至今是因為我們既作為個體又作為集體成員賦予它的心靈力量。台灣民間信仰的起始也是如此。在各種時代的動盪不安之中,渡過海洋力圖生存的一般人民,為何會花費不少力氣背著神像、經書這類的膜拜物品?正是因為對這些人來說,當我們不知道以後應該怎麽辦,總可以向神明求助。 民間信仰不是生活中所有苦難的萬靈藥,但是它能夠讓我們在無所適從的茫然之中有基本的心靈寄託,讓我們作為個體勇於依靠自己來積極克服挑戰,又作為集體的一部分了解當我們一起努力的時候,眼前的問題沒有一個應付不了。這就是台灣民間信仰的真正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