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男主角振保的戀人,嬌蕊,用了一個巧妙的隱喻來形容她自已的心: 嬌蕊把一隻手按在眼睛上,笑道:「其實也無所謂。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 振保笑道:「那,可有空的房間招租呢?」嬌蕊去不答應了。振保道:「可是我住不慣公寓房子。我要住單幢的。」嬌蕊哼了一聲道:「看你有本事拆了重蓋。」 透過這樣的隱喻,嬌蕊暗示著暫時居住在她心中的男人的可替代性。振保也是用住宅的形象來表示他對戀愛的不同理念。在某種層面上,振保的回應則強調他想要佔據女人一整顆心。然而,從更深的層面來看,振保的話不僅是一種調情的隱喻,反而誠實地表達出他對生活的確切追求。也就是說,振保想要的生活就是社會的共同理想生活:事業上的成就、一位受社會尊重的妻子、一個美好的家庭、當然還有一套房子。 其實,在這整篇小說當中,張愛玲屢次拿住宅和建築物這一類的形象來做比喻。舉例來說,振保和煙鸝都似乎透過窗框凝視著自己的未來——煙鸝是像把「雙臂伸出到未來的窗子」外,而振保在他青春的想像中彷彿站在「世界之窗的窗口」。於是,在這篇小說中,建築物和隱喻可以說具有相似的結構。兩者都由一個框架組成,而這種框架則是意義的載體。 建築,對於振保來說,似乎象徵著社會所接受的理想生活,因此,當任何情況似乎打破他的價值框架時,建築也會成為一種奇怪甚至恐怖的現象。例如,當他遇見嬌蕊,一個他最終無法掌控的女人時,一個正常的穿堂轉變成一節「從異鄉開到異鄉」的火車。當嬌蕊向士洪揭露他們的戀情時,振保「在喉嚨裡『噁』地叫了一聲,立即往外跑,跑到街上,回頭看那崔巍的公寓,灰赭色流線型的大屋,像大得不可想像的火車,正衝著他轟隆轟隆開過來,遮得日月無光。」 在這些情況下,就像一座地基被破壞的大樓一樣,振保的現實感和價值觀似乎受到了深刻的動搖。 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在小說中最恐怖的時刻,振保似意識到自己一生所有遠大志向的空虛。當他發現煙鸝與裁縫對他的不忠時,他似乎覺得自己犧牲的一生並沒有換來幸福甚至一絲滿足;他建造了一座屋子,但這屋子並沒有充滿實際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看出,振保從小說一開始就有一種對理想框架的迷戀——正如「紅玫瑰」和「白玫瑰」在社會框架對現實女性的指代一樣,振保也在努力成為「一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的過程中卻完全不能掌握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