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研究

關於語言之力之芻議

A Preliminary Discussion on the Power of Language

  學者和路人好像都認為語言的目的應該是溝通。何必呢?可能因為這是多數人的看法,或因為《中華文化叢談》的王老師推廣這觀點。其實,由於「目的、任務、宗旨、用途」,這些字也許都不能準確表達我的意思,我因此使用了「語言之力」。語言之力的釋義是「在人類演化上,在生物學上,人獲得此力,有了語言之根源,語言之力量」。換句話說,為了了解語言之力必須先了解人類為何需要語言,還有語言的限制何在,力量之範圍為何?我之所以成為語言學家,是因為語言之力的疑問早就讓我感到困惑。我今天為了深究這個主題在這裡把我的分析分成以下三點:

  一曰:語言之力與溝通無關

  二曰:語言之力獨一無二且無窮無盡

  三曰:語言獲得之流程

語言之力與溝通無關

  我們如何得知語言之力是什麼?根據生物學的方法,我們得先分析研究對象尋常的用法。如,科學家用同樣的辦法發現了翅膀的「目的」:翅膀讓鳥類飛翔。雖然翅膀也有另外的用法,包括溝通(翅膀的顏色傳達訊息)、求偶表演等。我們若把這樣的分析應用到語言上,會發現原來日常語言的使用並不是溝通,大部分語言的使用是思考。話說出來前,我們得先預備想要表達的意思:否則,何以「三思而行」。每個人腦子裡都有一種無法阻止的對話(或獨白)。我們若詳細列出,腦之思多半不及口所出,我們雖用語言表達,然而多半從來不說出來。這就是原因之一。

  反過來說,溝通之釋義,此何也?溝通是相互之間的信息傳遞。我們若以蜂群為例,可發現蜂群的溝通能力特別強。牠們為了傳輸資訊用所謂的「蜂群之舞」,一場很短的蜂群之舞可以傳遞給其他蜂群許多的資訊,如食物、掠食者的位置等。蜂群之舞的意思是明確的,毫無誤解或弄錯的餘地。更何況,什麼動物都具備傳輸及獲得這種訊息的溝通能力。不過不管大家怎麼嘗試,在原則上,人類沒有這樣的能力。我連說特別簡單的字時,如蘋果,每個人都能想像出蘋果,但每個人的蘋果都不一樣:有人想像出紅色的,有人想像成綠色的。我若言「紅色蘋果」,每一次也無法想像出一模一樣的照片。其實,雖然奇怪,但人類只能傳遞 50% 左右的預期訊息。這無疑是歧義的搖籃。動物的溝通就沒有這樣的困難。在溝通上,人們好像連蜂群的溝通技能都沒有。為何如此?簡單地說,因為動物溝通之基礎是操作制約,而人的溝通卻比這樣的做法複雜得多。

  最後呢,語言,像翅膀,有許多不同的用法,包括溝通。不過,任何人都隨時可將荀子的書用以殺人——這樣的作法雖不特別方便,但還行。雖然行,好像也不是本來書的「目的」。溝通也一樣,溝通並非語言之力。

語言之力是獨一無二且無窮之能力

  以上是我們提到動物之間從不出錯的溝通。人類的溝通則沒有這樣的能力。何以見得呢?答案很簡單!動物之間的辭彙並不是無窮無盡的。換句話說,牠們的溝通辭彙是有限的,而人類潛在的溝通語言是無窮盡的。

  說明這句話前,我們需要闡論另外一個意見。想像一輛車子,那輛車子裏必定有一台引擎。我並非機械專家,但我的理論是引擎雖有自己的力量,但它的力量取決於汽油、機油等。如果汽油的品質可疑,引擎的力量也必定減少。然而別因為汽油怪罪引擎——在這個比喻中,引擎代表語言,汽油代表語言之外腦子的部分,如:記憶。因此,我們若想要分析語言之力,因為記憶牽絆著語言之力,因此我們需要將語言、記憶分開。固然不容易,由於人們的腦子特別複雜——許多難以分別的部分彼此糾結,卻並不是不可能的。

  人的記憶並不是無窮的,語言之力才是。人的辭彙並不是無窮的,語言潛在的辭彙才是。我們每一天獲得新的辭彙,或獲得舊辭新意等。我們若無法描述存在的現象就創造新詞,如「電腦、爛、紫砂」等。

  因此,多半的老百姓(也包括學者)固然認為語言和動物溝通有很多共同點,但其實原來甚麼共同點都沒有。根本的原則是不同的,用法是不同的,目的是不同的等等。如此一來,人的語言之力讓我們獲得墨水,動物只能獲得習慣。

語言獲得之流程

  最後的問題就是這樣神奇的能力—語言的能力—是如何獲得?有的學者用「習得」,我卻覺得這個詞特別不適合,讓我感覺到那些學者的無知。語言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獲得,像獲得喜愛一樣,才不是透過練習「習得」!再說,獲得語言的流程並不是習慣的問題,或學習的問題。

  原來獲得語言的流程涵蓋兩個不同的成分:辭彙獲得和文法獲得。此外,沒有語音獲得的部分,因為辭彙亦包括聲音,但當然聲音不是語言最重要的部分,也有手語。兩個部分都有自己的特點,我們先討論辭彙獲得。我希望以下的故事會讓大家了解獲得辭彙過程的其中一個特點。

  從前,在趙國的邯鄲市有個孩子姓藺。其實,那時候有許多姓藺的孩子,但這是題外話。那個孩子從小特別喜歡狗。不過,趙國狗的多樣性並不特別豐富,只有羅威那(不管是因為天生的毛色或因為泥土沾染了毛皮,總之是黑色的)、大丹犬和杜賓犬。小藺的父母把他養大時,常讓他出門玩。因為戰爭的關係,他們自己特別忙,沒有時間管小藺的事。因此,小藺每天都跟附近的狗一起玩。那時候,小藺獲得「狗」的這個概念必然是:「動物、黑色的、大的、冷靜的等等」。到了大約五六歲時,小藺發覺他的家長沒有智慧,他也覺得無法贏得對秦國的戰爭。小藺就認為他的不二之選必定是逃走,逃去燕國。他聽聞燕國的太子丹很帥也有很多狗。到了燕國,小藺看到太子丹的馬爾濟斯。他覺得那種狗特別莫名其妙,所以太子丹被殺時小藺不覺得特別鬱悶。

  這裏主要是小藺如何得知馬爾濟斯是狗,不是貓、別的物種,或未知的動物。現在的科學不能答覆這個問題。小藺對「狗」的這個概念不可能包括「白色的、小的動物」——因為他沒看過這樣的狗。在原則上,小藺了解馬爾濟斯也是狗的一個品種,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許這個沒有獲得辭彙的問題,可是有獲得「概念」的問題,因此我覺得這兩個是分不開的現象。

  關於獲得文法的流程,我認為讓我意外的特點有二。不過,因為篇幅有限,只能說明其中一個特點。因此,我再給你們讀一則故事。

  小藺在趙國跟狗一起玩,在魏國有另外一個姓闞的孩子。小闞的父母對他的生活也不特別關心,讓他自己野蠻生長。怪不得小闞也覺得困在家長身邊一輩子不可能是他註定的宿命。此外,他的知己也寥寥無幾。於是,他就悄然地離開了。他原來想去楚國,不過他迷路了,到了秦國。那裏的人對小闞很殘忍,他被囚禁了。他在囹圄中花了好多時間,秦王一年後才讓小闞離開監牢在秦國路上獨自閒逛。那時候,小闞雖然獲得秦國語言的能力,但他沒有玩忽他本來的目標。但可嘆的是,小闞沒有注意到秦國和楚國剛剛打仗,所以到了楚國他也被囚禁。幸虧因為楚國被打敗,差點亡國,小闞也被釋放。在那段時間,他也獲得了楚國的語言能力。不過,楚國沒了,他覺得楚國的方言也毫無用處;會說楚文的人都被殺了。但當他聽到四面楚歌的時候,每首歌的歌詞他都聽得懂,這讓小闞很驕傲!

  這個故事主要是說獲得語言的情況。有人認為獲得第二門語言的經驗必然跟獲得第一門語言的經驗比起來很不一樣。這個感覺的濫觴相當明確。因為現代的語言都是在教室中獲得,所以大家認為沒有別的辦法。某一個人好像忘了語言教室何嘗不包括自然的環境呢?其實,我們如果在美國綁架某位成人,讓他獨自一人,散步在荒郊草野之間——他們獲得那裏土話的速度比國際華語研習所的學生獲得中文更快,也比在教室裡學習的學生好。最新的研究發現為了獲得語言,甚麼因素都不怎麼關鍵,只需要自然獲得的環境。在這樣的情況下,你信不信,獲得語言的流程不管是第一門、第二門,或第八門語言都一樣,獲得之速度卻越來越快。我們現在再回頭討論小藺。他離開趙國時,經年浪跡周朝,一直無法在某地落地生根。他的語言若必定輾轉許多方言,那些方言他何以獲得?簡單地說,他的情況跟小闞是一樣的——他們兩個必定有差不多的經驗。

  結果呢,二十世紀末這些問題造成語言學的風暴。由於之前的行為主義想法被拒絕,因此我們可進行新的研究,提出新的問題。我們現在的理解還在混沌之中,但語言科學的發展讓我們解決了許多語言的困惑。

  因為以上的故事都是基於研究,我希望這篇文章觸動了大家心裡對語言的感覺,讓大家思考語言之力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以及我們怎麼去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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