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離地獄似乎只有四個鐘頭之遠。一大早搭乘前往台南的高鐵,抵達後步行到台南轉運站趕上前往麻豆的公車,接下來轉乘市區公車一直坐到五王站,最終眼前就出現了麻豆代天府。簡單來說,麻豆是台南縣偏向西北邊,以大白柚知名的地區。麻豆另一吸引全台灣觀光的特點,就是前述的麻豆代天府,一個建立於1956年的宗教地點。它最異常的部分絕對是它54米長,38米高,位於池塘的大龍雕像,裏面隱藏著天堂與地獄的仿真示現。
一進入麻豆代天府的大門,面前竟只是一片空大,普通的停車場;中間是三大廳的主廟,左邊矗立著觀音寶殿。但沿著主廟與觀音寶殿之間的小路走,大龍的身體忽然浮出水面,觀光遊客在嚴肅的宗教中心,卻完全沈浸在與遊樂場一般的歡樂氣氛中。龍的底座有兩扇門:天堂和地獄,得付40塊才能進入其中一個。我從錢包裡掏出40塊,硬著頭皮先下了地獄。
地獄首先只是一片黑暗的走廊,有人走過才啟動照明。地獄共有十八層,每一個殿都有閻王,判官和亡者,各個扮演獨特的角色;閻王首先用台語下一句命令,亡者接下來遭到由判官所執行的處罰。每個殿都描述了與眾不同的刑罰,而刑罰是按照亡者前世的罪過而設定的。參觀地獄後我立刻再次付錢上天堂,彷彿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天堂共有十景,四面八方都瀰漫著愉快的音樂響聲。天堂的神仙打扮精緻、穿著鮮豔的服裝,無憂無慮地唱歌、跳舞、下棋。人物都栩栩如生,實現了我們理想當中的樂園。
我向朋友們描述我一天之內周遊天堂及地獄的經驗時,他們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甚至好奇地問,我如何對佛教地獄產生了這種熱烈的興趣?作為非佛教背景的人,我大多是因運氣而發覺了我對佛教藝術的喜愛。我去年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的藝術保護系實習時,剛巧有一天藝術保護工作者開始修復一張明代的十殿閻王圖。乍一看,我就被流光溢彩、敘述性強的畫面完全吸引。經過一年的努力與研究,我畢業論文以明代的地獄圖為啟發點,探討了中國佛教地獄圖的變遷與特徵。來到台灣以後,我的興趣與日俱增,但意料之外,我離開台灣前抱持的疑問與好奇心卻遠遠超越了當時來台灣之前已累積的。就麻豆代天府而言,其主要目標在於教化還是展現奇觀?若兩者並重,那如何使來自佛經的象徵和情節與那些假象,依靠創造力而發明的象徵彼此調劑?天堂與地獄對應的門票價錢是否又暗示,最終到達天堂或地獄都是可能的命運?
即使我無法直接了當地提出一個答案,我仍然能有信心地表明,台灣所隱藏的宗教觀光地點絕無僅有,不但吸引了觀光者的視覺,亦刺激了他們的五官,最終有效地將那些無形的世界實現成一種有形、互動的環境。我曾經將藝術與宗教視為一種平面的概念,甚至只管窺蠡測地理解東亞的佛教與藝術歷史;到了台北以後方才發現藝術與宗教的多元化,以及其跨越空間與時間侷限的本質。我曾經無法想像有這種機會深入我目前所欣賞的繪畫當中的內容,站在麻豆代天府大龍內,卻變成了畫面的一部分。在那個時刻,現實與我所想像的世界之間的距離頓時縮小,最終兩者就在一線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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