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

God and Earth

　　2022年12月，針對美國知名嘻哈歌手坎耶·韋斯特離奇地公開支持希特勒，時任美國總統喬·拜登在推特上發文（以下為大意），寫道： 　　我只是想把幾件事說清楚：猶太人大屠殺確實發生過，希特勒是一個魔鬼般的人物，而且我們的政治領導人不應該在此提供任何平臺，而應當盡力直面並抵制反猶主義。 　　拜登再次重申美國對納粹主義的強烈譴責立場。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種種暴行確實不可否認。然而，我對拜登的措辭有所質疑。原因何在呢？ 　　為了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回溯到西方思想中一場古老的辯論：「人的本質之起源」。以下提供的是義大利文藝復興大師——拉斐爾的名作《雅典學院》其中的一小部分。     　　在這幅畫中，可以看到西方思想上的兩位奠基者：偉大的老師柏拉圖與其最出名的學生——亞里斯多德。因爲學生的思想隨著發展而逐漸地與老師所教的產生了分歧，所以兩者正展開辯論。他們不同的手勢分別代表不同的主張；柏拉圖自信地指向天上，而亞里斯多德則將手掌平伸朝向大地。                        人的本質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柏拉圖所倡導的理型論指出，宇宙中的一切皆來自現實世界之外的各種完美理型，現實世界即是合乎這完美理型而塑造出來的，仿佛是這完美理型的影子似的。這種思想後來對基督教神學產生了顯著的影響。例如「上帝照自己的形象造了人」的觀念，原來源自於猶太教經典，但後來結合了柏拉圖乃至新柏拉圖主義的思想，使「完美」、「善」、「真理」等概念在基督教信仰中更具哲學基礎。反過來說，亞里斯多德所倡導的反而否定了任何存在於現實世界之外的現象，主張格物致知需要依賴對自然現象的觀察和經驗，此為西方科學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這場古老的辯論引發了一個問題，即我們是否應該將邪惡視作某種來自超現實或世界之外的存在，抑或是將其視為人性本身可能潛藏的黑暗面？因此，假若僅僅將希特勒簡單地視為「魔鬼」，便可能忽略他終究是人類的一分子，也就無法真正警惕我們注意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潛在危機了。本文的目的並不是為天與地這場辯論畫上句號，但我個人更重視世界上的現象、事件、人物與文化，尤其是對語言背後所表現出的態度與思想感興趣，進而回到拜登總統發文的意義。 　　　說希特勒是魔鬼意指他不是人類，與其他較能判斷善惡之別的我們並不同，目的在於清楚地將希特勒與我們當代人，或者至少當代美國人，劃清界線。但事實上，希特勒與我們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遙遠。他的肉體也跟我們的差不了多少，他的行爲也出自於人類心智的計算。簡言之，希特勒之所以罪大惡極，並非因他是世界之外的惡鬼，而是源於人性的黑暗潛力。要是我們如拜登般不敢承認我們自己內心深處的邪惡潛力，不接受希特勒確實來自他那一時代的文化環境，來自這一個地球，與我們同樣擁有喜怒哀樂，那麼我們也將無法阻止歷史重演，無法嚴肅地面對下一次類似大屠殺的情況。